老衛把船開到河中心去

老衛一生與船結緣，年輕時在生產隊是搖船的好把式，后來自己置辦了一條小船，在鄉與鄉之間搞起了水上運輸。盡管后來有了汽車、拖拉機，但老衛依舊愛著他的小船，不離不棄。

水鄉河網密布，老衛的船可以自由穿梭。有時船行至某條河的盡頭，老衛也不著急，他會把船靠岸，抽支煙，悠然地看看岸上的風景，待摸清前面的水路后，再慢慢把船搖出去。老衛熟悉每一條河的流向，他說，河也是有生命的，是有感情的，你對它好，它也會對你好。

老衛的船很小，但“麻雀雖小，五臟俱全”，船篷、船舷、船槳、船錨一樣不少。老衛愛干凈，總是把船艙拾掇得整整齊齊，艙底鋪著一層干凈的稻草，人在上面坐臥，軟軟的，很是舒服。老衛在船上備有一應俱全的炊具和餐具，搖到哪里餓了就生火做飯，從河里撈幾條小魚，摘幾片野菜葉子，煮一鍋鮮美的魚湯，吃著比家里的大魚大肉還香。

老衛是個熱心腸，誰家有個大事小情，只要招呼一聲，老衛肯定放下手中的活，開著他的小船去幫忙。那年，村里二柱的母親病重，需要到對岸的鎮上看病，可二柱家的船壞了，急得二柱團團轉。老衛聽說后，開著他的小船把二柱的母親送到了鎮上，醫生看了說，幸虧送得及時，要不人就沒了。村里人都很感激老衛，說老衛不僅船搖得好，心也好。老衛聽了嘿嘿一笑，說，鄉里鄉親的，幫個忙還不是應該的。

老衛就這樣日復一日、年復一年地搖著他的小船，與小河結下了不解之緣。后來，老衛有了兒子小衛，小衛不喜歡搖船，喜歡開車，說開車掙錢多，搖船太辛苦。老衛聽了不置可否，但心里明白，時代不同了，兒子的想法沒有錯。老衛對老伴說，就讓他去吧，搖船這活兒太苦，我也不想讓他干。

小衛出去沒幾年，便掙了不少錢，在城里買了房，娶妻生子，把老衛和老伴也接到了城里。老衛住進樓房，每天無所事事，很不習慣，最讓他不適應的是再也聽不到那潺潺的流水聲和“嘩嘩”的搖櫓聲了。老衛對老伴說，我還是想回老家。老伴知道老衛的心思，說，你想回去就回去吧，不過你那條小船就別要了，城里沒地方擱。老衛點點頭，說，我也這么想，等我回去把它處理了。

老衛回到村里，把船洗刷一新，然后就把它停泊在村頭的小河里。村里人見了都說，老衛啊，你這船別賣了，村里還有幾戶人家有時還得用船呢。老衛說，不賣，不賣，我就放在這兒，誰用誰拿去。老衛回村后，閑來無事就到河邊看看他的小船，有時也上船坐坐，但再也不搖櫓了，只是靜靜地坐著，聽河水拍打船舷的聲音。

那年夏天，連續下了幾天暴雨，村里的小河都漲滿了水，有幾處河堤出現了險情。老衛一直關注著天氣變化，他預感到情況不妙，早早地來到河邊，把小船開到河里，隨時準備救人。村里人見了都說，老衛啊，你現在年紀也大了，還逞什么能啊。老衛說，別看我年紀大了，劃船的技術可一點沒減。

果然，當天夜里，村西頭一處河堤決口了，河水迅速漫延開來，村里幾戶地勢低洼的人家遭了殃。老衛見狀，趕緊把小船開到決口處，先救出了被水圍困的二柱一家。然后，他又駕著小船一趟趟地往返于河邊和村里，把其他被困的村民也一一救了出來。等把村民都安頓好，天已經亮了，老衛累得癱倒在船上，可他的臉上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

村里人都很感激老衛，說老衛真是個好人，關鍵時刻還是老衛靠得住。老衛說，咱干不了大事，能救一個人算一個吧。村里人提議給老衛請功，老衛說啥也不肯，說，咱就是個搖船的，干這點事還不是應該的。

此后，老衛的小船在村里更加出名了，村里人都說，老衛這條小船可立了大功了，得好好留著，將來建個博物館，把它放進去。老衛聽了嘿嘿一笑，說，那敢情好，不過得等我死了以后再說。

轉眼幾年過去了，村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，家家都蓋起了樓房，買了汽車，就連那曾經寬闊的小河也被改造成了寬闊的馬路。老衛的小船終于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，被擱置在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。老衛時常去看看它，有時也上船坐坐，但再也聽不到那熟悉的“嘩嘩”聲了。

老衛知道，他的小船已經老了，就像他一樣，已經跟不上時代的步伐了。但他還是舍不得賣掉它，他說，這條小船陪了他一輩子，也救了不少人，不能就這么把它扔了。老衛決定，等自己死后，把這條小船和他一起埋了，讓他在另一個世界還能聽到那熟悉的“嘩嘩”聲。

那天，老衛又去看他的小船，他發現小船身上長滿了青苔，船艙也裂開了縫。老衛心疼地撫摸著小船，說，你也老了，我也老了，咱們都不中用了。說著，老衛的眼里泛起了淚花。老衛決定，最后一次把他的小船開到河里去，就像當年一樣，讓它再自由自在地游一回。

老衛用盡全身的力氣，把那條破舊的小船拖到了河邊，然后艱難地爬上了船。他拿起槳，輕輕地劃動著，小船緩緩地向前移動著。老衛看著熟悉而又陌生的河岸，心中充滿了無限的感慨。河水依舊靜靜地流淌著，仿佛訴說著那些遙遠的故事。

老衛把小船開到了河中心，停了下來。他閉上眼睛，靜靜地聆聽著河水的聲音，感受著河風的愛撫。那一刻，他仿佛又回到了年輕時代，又回到了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。老衛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，他輕輕地說，再見了，我的老朋友，再見了，我的小河。

然后，老衛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槳，任由小船在河水中漂浮著。他靜靜地躺在船上，就像一片落葉，輕輕地、緩緩地飄落著。老衛的臉上始終掛著微笑，他仿佛看到了天堂里的那條小河，那條永遠流淌著希望與夢想的小河。